面對家族企業(yè)接班 二代們怎么想的?

2015/09/01 13:39      李佳

如果不是2008年的那通電話,沈晨也許現(xiàn)在還徘徊在接班的門檻外。

在英國留學第二年,他還沒完全適應那里的天氣。早晨醒來拉開窗簾,又是陰雨,聽著雨點打在窗戶上,沈晨有點煩。接到母親吳國英打來的電話時,他懵了。

母親很少在這個時間打來電話,她的聲音中透著些焦慮,英國合作商挖走了家族企業(yè)里的技術總監(jiān)和客戶,訂單驟降,“老合興”面臨巨大危機。

自從母親6年前在杭州開辦起內(nèi)地第一家老合興,家里的洋服生意一直很順利。就在2007年,老合興還接到英國皇家的訂單,怎么一夜之間就遇到危機了呢?

吳國英希望兒子幫這個家。兒子握著電話沉默了好幾秒,心里有些害怕,一時之間不知道該怎么回答。

高中畢業(yè)來英國學企業(yè)管理,沈晨就知道將來回國要接父母的班,只是這一天來的過于突然,來的方式也超出了他的預計,他完全沒有心理準備。

英語不夠好怎么辦?和外國人做生意要怎么打交道?自家產(chǎn)品到底有什么優(yōu)勢?問題一股腦涌上來,沈晨覺得胸口有點悶。他打開窗戶想透口氣,外面的雨下得更大了,“這討厭的雨”,他在心里抱怨。

沈晨出生不久,母親吳國英便開始了創(chuàng)業(yè)。上世紀90年代初,東南沿海一帶很多人開始做服裝生意。吳國英在1990年起家,生意最旺盛時候,在商場里有兩百多家專柜。

2006年,吳國英被授予世界頂級薩維爾街工藝標準榮譽

打從記事起,父母就一直忙于自己的事業(yè)。“在我印象里,母親給我燒飯的次數(shù)……”沈晨伸出手掌比劃著,“不會超過五次!”他襯衫上那枚金色的袖扣閃出隱隱的光澤。

后來,吳國英看準了西服高級定制市場。2002年,她與香港紅幫名店“老合興”合作,在杭州開辦內(nèi)地第一家老合興西服高級定制店,2003年成立了老合興洋服(杭州)有限公司。

吳國英希望能把這家1937年在上海創(chuàng)建的老字號做成百年老店,兒子是她理所當然的接班人。

沈晨想起了來英國前的那段日子。

出國留學,回到家族企業(yè),在過渡中等待接班,這是大多數(shù)富二代被安排好的成長軌跡,但他從一開始就想拒絕。

脫離熟悉的朋友圈,獨自面對陌生的環(huán)境,自理能力幾乎為零的沈晨一下子壓力很大,為了抗爭,他選擇了在他看來最激烈的方式,離家出走三天。

從小到大,沈晨沒干過什么太出格的事,對于父母,通常都是他們說什么,沈晨就去做。

這難得一次的抗爭,還是沒拗過父母,而他的雙胞胎弟弟留了下來,“他堅決不愿意去,那就我去好了。”

幫家族走出危機是比出國留學更大的挑戰(zhàn)。他用了最“笨”的辦法,“我給每家公司一封封地發(fā)郵件預約,總會有回復我的。”那些表現(xiàn)出合作意向的公司,沈就去積極爭取。

慢慢地他習慣了英國人的做事方式。一次和客戶談判時,本來聊得很開心,大家還在開玩笑,結果對方看到他的產(chǎn)品有問題立馬就翻臉開罵。他從小是公子哥兒,哪受過這樣的委屈,難受是相當自然的,但為了簽下訂單,他忍了。

要學會適應別人,而不是讓別人來適應你,這道理,沈晨兜了一大圈兒之后,總算明白了。

彼時,一邊是繁重的課業(yè),一邊是復雜的商業(yè),沈晨試圖在二者之間找到平衡點。

他每天早晨八點出門去上課,中午為了趕到倫敦市中心見客戶,常常來不及吃午飯。會談結束后又要趕回學校繼續(xù)上課,晚上回家復習功課直到十一點。因為時差問題,與國內(nèi)開完兩個小時的視頻會議,對接完白天的工作,他上床睡覺已經(jīng)是凌晨兩點。

這樣的生活節(jié)奏持續(xù)了三個多月,公司的訂單量終于回到了原來的80%-90%,沈晨終于敢松口氣了。

這一段煎熬幾乎改變了他的人生觀。

當初為了和客戶談判,他天天往薩維爾街跑,這條有著兩百多年歷史的小街是高級定制男裝圣地。

沒有轟鳴的機器,沒有標準的流水線,布料因為匠人的雙手有了溫度,沈晨第一次意識到,原來西裝還可以是一件藝術品。

從面料選擇到量體裁衣,客人試樣三到四次,不惜花費巨大時間成本做出的衣服,還要再找瑕疵。在和世界頂級大師一起交流時,沈晨上了一堂高級定制課,他最擅長的特殊人體處理關鍵點,就是在這里學到的。

“如果沒有這段經(jīng)歷,讓我回來接班家族事業(yè),可能我不一定會感興趣。”在薩維爾街工作一年半,沈晨做了個決定,要將家里的事業(yè)堅持下去。

這次是他自己的選擇,他不想讓父母多年的心血白費。更何況,還有那么多員工需要依托公司發(fā)展。

沈晨的太太孫思瑤也是個富二代,在進入自家經(jīng)營了70多年的老字號工作之前,她比沈晨還叛逆。

從加拿大留學回來,孫思瑤就進了公司的媒體部,但很快就厭倦了無聊的工作。

“你覺得哪個女孩子會對肥皂感興趣?”她對我說。

也是出走。半年后,在把中國青年海歸協(xié)會杭州分會搞得風生水起的時候,她又回來了。“現(xiàn)在家里在做新三板上市,我不是去賣肥皂了,我是負責做資本市場的,這樣感覺就好一些。”她說。

但不管怎樣,像沈晨夫婦這樣的二代都無法完全接受父輩的工作和生活方式。“早晨六點半起床,父母到公司我們也要到公司,下午四五點下班,晚上睡得都比較早,這就不是年輕人的生活方式。”沈晨說他身邊很多二代很難適應這樣的生活,“我們這一代人比較隨性,希望能按著自己喜歡的方式做事。”

更大的差異在于經(jīng)營理念和管理方式。沈晨雖然當了老合興洋服(杭州)有限公司定制中心經(jīng)理,但老合興以后的路怎么走,他和母親的分歧是明顯的。

2013年,沈晨剛進入老合興時負責生產(chǎn)管理,看到公司的訂單還是由師傅手工梳理,不僅效率低,還容易出錯,“都已經(jīng)是互聯(lián)網(wǎng)時代了”,沈晨覺得這樣不行,要改。

他找來一家網(wǎng)絡公司,準備投入兩三百萬對老合興進行系統(tǒng)升級。父母就擔心了,明明人工可以干預的東西,你花這么多錢研發(fā)個系統(tǒng)值嗎?

沈晨對父母保證,這筆錢一定值得投資,而且很快就能收回來。

花了半年時間研發(fā)的這套下單系統(tǒng)確實方便多了,客人只要登錄后臺,就能精確查到衣服定制到了哪個進度,還能看到設計樣片,用數(shù)據(jù)來衡量,使得管理效率大大提高。原來10個人管理30個訂單,而現(xiàn)在,即便訂單量增加,人員成本反而降低了。

國內(nèi)服裝定制市場還不規(guī)范,許多定制店把成衣賣出了高定的價格,許多客人并不懂這其中的差別,也就不理解老合興一套定制西裝數(shù)萬元的價格。

沈晨認為,應該投入更多資金和精力培育市場,還要加大品牌推廣力度。父母不理解他,在他們看來,紅幫裁縫都是憑手藝說話,那些知名的紅幫老店從來不做廣告,經(jīng)營靠的是口碑,只要產(chǎn)品做得好,自然而然就有人買。

為此,沈晨和父母爭論了很久。

在老合興開分店的問題上,兩代人的觀點也是截然相反。

吳國英在杭州開了兩家店和一家工廠,每開一家店,她都要求配備最好的師傅和店員。對于高級定制來說,產(chǎn)品工藝是一方面,服務流程和試樣師傅的水平也是關鍵。因為好裁縫青黃不接,而培養(yǎng)人才要花五年的時間,所以老合興并沒有在其它城市大規(guī)模開店。

年輕人有更大的雄心,他希望拉低客戶層次,以大眾消費者為主,這樣就可以快速連鎖開店。“如果把中間市場培育起來,隨著這部分消費人群崛起,他們會慢慢滑向高級定制的。”

他還想借助O2O模式,為客人提供上門量體服務。

父母希望做中國最好品質(zhì)的定制公司,沈晨希望做最大的定制公司,爭論是無可避免的。但幾次爭論下來,并沒有結果,沈晨覺得自己好像真的沒有辦法去改老合興的既有模式。他萌發(fā)了創(chuàng)立自己的定制品牌的想法,他把英文名Robbie Chen拿來做了新品牌名字。與母親當年的創(chuàng)業(yè)轉型不同,兒子從一開始就給品牌打上了自己的烙印。

小時候,沈晨覺得以后能接父母的班是一件很酷的事情。而現(xiàn)在,他希望表達另一種身份,“不是老合興的大公子,而是我自己。”

對于他自創(chuàng)品牌,父母也有些隱隱的擔心。吳國英現(xiàn)在定居英國,老合興基本交給兩個兒子管理。這樣一來,她怕兒子分散精力,影響到老合興。但考慮到這是兒子興趣所在,他們還是支持他。

新開的店,錢是沈晨自己投的,這些錢來源于他在公司的股份。早在兄弟倆大學畢業(yè)時,吳國英就按照他們的工作能力給他們分配了股份,她只給他們提供平臺。

因此,沈晨和弟弟買房買車,用的都是股份分紅。

父母平常和沈晨的交流并不多,但他能感受到他們的在意。

沈晨清楚地記得,在英國待了大半年以后,生活中的壓力讓他感覺很累,便忍不住向父母傾訴,沒想到過了不到一個月,他們就飛到英國陪沈晨住了兩個禮拜,“那個時候還是蠻感動的。”因為,“對他們來說,一年工作360天是很正常的,唯一休息的那五天就是春節(jié)。”

采訪當天,32℃的“桑拿天”里,沈晨依然穿著長袖襯衫。“我從來不穿短袖襯衫,因為在國外,短袖襯衫是藍領才穿的。”

他對自己的形象十分在意。

拍照前,沈晨穿了一件藍色西裝,轉身照鏡子時他皺了下眉頭,然后迅速脫下衣服遞給助理,“后面有點皺,拿去燙一下。”

結婚生子,成家立業(yè),沈晨在而立之年完成了幾件人生大事,對他來說最大的變化就是“從一個依賴者變?yōu)橐粋€被依賴者,以前依賴父母,現(xiàn)在我是妻子和兒子的依賴”。

現(xiàn)在對沈晨來說,最開心的事情就是下班以后回家陪伴孩子,“兒子現(xiàn)在特別粘我,我想等他讀小學時候就把他送到英國,可以早點培養(yǎng)他自立的性格,這點我很看重。”

談及兒子以后的成長道路時,沈晨似乎很堅定,他并不想規(guī)劃兒子的將來。

“當然,”他隨即又補充道,“我可能也會把他送到薩維爾街去學習,讓他走跟我一樣走過的路,但至于喜不喜歡,就看他自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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