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家庭的移民史

2010-08-06 19:53:18      王大騏

  老史有兩個女兒,一個認為自己是世界公民,另一個則排斥中文,并討厭除了炒土豆絲和西紅柿雞蛋之外的所有中餐

  本刊記者 王大騏

  80年代末,老史作為優(yōu)秀科技人才,被公派到了比利時的安特衛(wèi)普省讀博士,他的四川同學則大多數(shù)被分配到了綿陽,至今依然在那里做研究。

  那個時候出國熱剛剛興起,留洋的人總被認為是一個家庭的驕傲和街坊鄰居的談資,尤其是那些從國外寄回來的工資或獎學金,它們輕易就能讓在中國的親人們成為“萬元戶”。

  5年的苦讀換回了物理學博士學位,這時正好有機會,老史又用兩年去荷蘭讀博士后,接著他已無書可讀,面臨的是找工作的煩惱。擁有博士后身份在某些時候是一種劣勢,首先你很難申請到其他國家的簽證,例如老史最想去的美國,它們認為你一旦入境肯定會非法滯留下來。而找工作也是極其困難,因為大部分工作都會嫌你資歷過高。

  在這個時候中國的工作申請也得到了回復,其中包括中山大學在內(nèi)的多所高校都希望洋博士回去當教授,而深圳的一個環(huán)衛(wèi)局則直接提出聘任他為局長、配房配車的條件。為此老史在多年后再次回到中國,走訪了一圈,他發(fā)現(xiàn),留洋多年的自己早已無法適應中國復雜的人際關(guān)系。最終他放棄了回國的機會。

  托熟人介紹,老史在巴西找到了在大學任教的機會,同時申請加拿大的移民,移民的批準只用了不到半年時間。

  今年1月,老史全家宣誓成為美國公民,定居在西雅圖,住在帶著大花園的別墅里。目前老史在微軟的市場部工作,面對強勁的競爭對手Google,老史從早上8點工作到晚上10點,他的“小格子”四周沒有窗戶,有窗戶的位置是給企業(yè)里有一定等級的人配備的,中午吃的是前一晚的湯泡飯,但他還是覺得在美國努力和回報總是成正比,這點讓人欣慰。

  老史的大女兒目前在亞利桑那州充當當?shù)卮蠓ü俚闹郑孕】炭嘧x書,沒拿過A-以下的成績,通過在巴西自學的3個月中文,現(xiàn)在可以自由閱讀中文讀物,喜歡中國菜。小女兒16歲已經(jīng)開始考慮大學事宜,排斥中文,并討厭除了炒土豆絲和西紅柿雞蛋之外的所有中餐,喜歡制作個人博客以及從圖書館借閱大量英文小說。

  以下的兩篇文章,第一篇是大女兒當初考取華盛頓大學法學院遞交的個人介紹,第二篇則是小女兒兩年前回國后對中國的所思所想。

  世界公民

  我最討厭別人問我的一個問題就是:“你從哪里來?”而對此我只能回答說我是世界公民。

  20多年前我在中國出生,當我5歲的時候我隨媽媽遠渡重洋來到了比利時的安特衛(wèi)普省,為的是能跟當時正在主攻物理學博士學位的爸爸團聚。由于我初來乍到的語言障礙,班里的小孩總?cè)⌒ξ沂敲@子。再加上我是學校里屈指可數(shù)的幾個亞洲孩子之一,身上的打扮和樣貌難免又成為了他們數(shù)落的把柄。正當我的自尊心降到最低點和感到極度失望,并以自己的種族特征為恥辱的時候,媽媽總在一旁安慰我。她還鼓勵我把學業(yè)繼續(xù)下去并在必要的時候?qū)ν馊说钠廴柽M行還擊。漸漸地,我這個只會中文、曾經(jīng)苦苦掙扎、害羞和總是遲疑的女孩終于適應了周圍的語言環(huán)境和人們的生活方式。而更為可喜的是,我開始學會欣賞和感激身邊的一切。在比利時的日子里,我第一次接觸到了英語,法語和荷蘭語。與此同時,舉世聞名的比利時巧克力的香味也頭一次飄到了我的鼻子邊。還有那難忘的初次蕩舟布魯日運河的經(jīng)歷以及與世界上最好吃的面包——牛角包的相遇實在讓人回味不盡。盡管這一切的一切是那么的美好,可未來的幾年將會是何番模樣我的心里卻一點兒底也沒有……

  好不容易,我們?nèi)医K于準備開始在比利時扎根發(fā)芽了。跟中國相比,在比利時更長時間的停留也越發(fā)使我相信這里將會成為我真正的家??蛇@剛長出嫩芽的小樹卻由于爸爸工作轉(zhuǎn)換的原因而又被連根拔起。我們?nèi)掖藭r再度遷移,跨過大西洋,抵達了南半球。于是當我11歲的時候,我們?nèi)襾淼搅税臀鲏艋靡话愕臒釒ШI城市福塔雷薩。大西洋的壯麗,帶著絲絲甜味的可可汁,奇幻無比的狂歡節(jié)場景,還有巴西人獨有的熱情好客,它們構(gòu)成了我無數(shù)揮之不去關(guān)于巴西的回憶。

  出乎全家人的意料,在短短不到半年的時間里,我們又一次回到了北半球。此時我們正急切地盼望著移民手續(xù)的完成和永久居民身份的頒布,而這次落戶的地方位于加拿大的西海岸。多倫多使我與眾不同地感受到自己浸淫在一個真正多元文化的社會里。我高級法語班的20個同學,來自于世界的各個角落并且有著你所能想象出的各種文化背景。我的英語口音也在這段時間里慢慢地從英國腔轉(zhuǎn)變成了加拿大腔,于是“Oy!”成了我不自覺就會發(fā)出的感嘆詞。而楓糖漿替代蜂蜜成為了薄煎餅的調(diào)味醬。滑冰也不再是奢侈的運動,轉(zhuǎn)而成為了日常生活的一部分。在漫長的冬天里,我們可以盡情地在所有的池塘和湖面上免費玩耍。我和妹妹還會在長途汽車旅行中用英法語大聲地唱加拿大國歌。

  3年后,在美國德州普萊諾的市郊,我們第一次驕傲地擁有了能稱為“自己的”房子。孤星州(得克薩斯州的別名)與我們之前所居住過的地方有著許多的不同。這里的人們特別為自己煎出的牛排質(zhì)量而感到自豪,他們在特別寬敞的路上開著“加大碼”的汽車,并且住在后院有游泳池的巨大房屋里。于是在此后的5年里,我們?nèi)叶ň硬㈤_始了追求那所謂的美國夢。在那期間,隨著在美國文化里的浸淫,我感覺到有必要使自己的知識變得更加豐富,同時讓性格變得加倍的堅韌,并且作為個人發(fā)揮出更大的作用以適應美國這個節(jié)奏迅猛、競爭激烈和信息化驅(qū)使的社會。

  15年前,我從沒想過自己會這樣一路走來,最終長成今天的我。也許,我甚至不敢想象那些環(huán)境轉(zhuǎn)變時期給我所帶來的種種困難和巨大的變化。我必須說我很感激自己能擁有如此形形色色和有趣的人生經(jīng)歷。而其中的每個章節(jié)都充滿了挑戰(zhàn),并把我塑造成了一個愈發(fā)開朗、明智、堅毅和充滿同情心的個體。

  中國日記

  我的名字叫安玲史,雖然我看上去像中國人,可我并不是。我從沒在中國居住過,我喝西方的牛奶和吃西方的食物,另外告訴你,在母親的子宮,我的童年,幾乎全是在美國度過的,而那不可逆轉(zhuǎn)地影響了我的現(xiàn)在。

  讓我開始告訴你我對中國有著怎樣的印象。

  第一個巨大的、10英寸刀子般深的來自于中國的印象就是交通。在我們被母親童年的最好朋友從機場熱情洋溢地接到之后(那里有我們的親戚),我們在貴陽酷熱無比的氣溫下,(譯者注:當時氣溫28度)擠在了他狹小無比的桑塔納里。我曾經(jīng)在德克薩斯州住過5年,我習慣了在90華氏度的氣溫下待在擁擠不堪的車里,但在德州,交通是在控制之下的。

  貴陽的交通,很可惜,不是。

  我們開車上路后,我的耳膜只跟一種聲音碰撞了起來:汽車喇叭聲。喇叭的鳴響,高音,低音,誰又知道F調(diào)在中國人的手上可以有那么多的變化呢?在美國,10天內(nèi)你能聽到喇叭聲一次或兩次,并且只是在你離死還差兩秒或者某人在路上確實激怒了你的情況下。

  每個人開車都跟瘋了一樣。中國的駕駛員是世界上技巧最精湛的,或者他們根本沒什么技術(shù)可言。甩尾,不打燈,隨意變道。當我們試圖轉(zhuǎn)進另一條道,我們沒成功。在美國,3輛車之內(nèi)總有一輛會讓道給你。我猜這在中國是不可能的。一輛車駛過,兩輛,3輛,4輛,同時被阻擋在后面的車一直壓迫著我們,我們不得不往前移動。這讓我們陷入了非常恐怖的境況。

  我對中國的公共教育并不太了解,盡管如此,在美國公共學校系統(tǒng)里接受了9年的教育后,我能告訴你很多關(guān)于它的事情。但我將告訴你一樣特殊的事情,這部分關(guān)于毒品和酒精教育。

  每個月,從我一年級到五年級的時候,兩到三個從DARE(毒品和酒精防范教育)計劃來的負責人會到班級里告訴我們?yōu)槭裁炊酒泛途凭珜ξ覀兊纳眢w有害,并且我們應該一輩子遠離它們。我們的老師也參與其中,他讓我們做關(guān)于毒品的作業(yè),研究為什么它們對我們有害。我猜在這種環(huán)境里成長已經(jīng)把我變成了毒品和酒精的納粹,因為我這輩子也不會觸碰這些東西,更談不上讓它們污染我的身體。

  被帶到中國后,幾乎我去的每一個地方,無論是在街上還是在晚宴的飯桌上,肯定會有人在抽煙,而且在晚餐的時候,酒精幾乎到處都是。每一個地方!每個人都在抽煙,這個狀況殘酷地令我想起了在美國時看過的公益廣告,在一個充滿二手煙的房間里待上兩個小時等于自己抽上一根煙。同時我十分討厭每個人都在強迫我媽喝酒。

  我覺得在中國過馬路是一件藝術(shù)和巨大的挑戰(zhàn),因為在美國你可以蒙著眼睛過10次8次馬路也沒事。不幸的是在中國每個人都橫沖馬路,幾乎沒人用斑馬線。我?guī)缀鯚o數(shù)次差點被極速移動的汽車撞到(包括單車)以至于我都數(shù)不過來次數(shù),這真遺憾。

  在美國我們是這樣做的,當斑馬線上的交通燈變綠,車停人走。當交通燈變紅,人等車走。簡單明了,對嗎?對,也許這有點消耗時間,如果你沖刺到斑馬線上燈變紅了,可這總比被車撞死強吧。

  還有一條行人必備的權(quán)利。當你在車里看到前方有人過馬路,你應該立刻停車讓行人經(jīng)過。但是當你是行人,我還是建議你快走,這樣不會刺激到司機。

  一場小災難發(fā)生在我們親戚位于花溪的公寓里,我們最后不得不叫警察來調(diào)查。我只在美國遇到過警察(謝天謝地),那次是我的表哥玩電話的時候不小心打了911,把警察叫了來。幾分鐘內(nèi),警察來到房間并問我們發(fā)生了什么事情。不幸的是,在花溪他們用了20分鐘才來到,之后他們是如此的不專業(yè)(按照美國的標準),開始抽煙和用手機聊天,換句話說,基本上什么都沒干。

  但我能理解為什么警察如此難快速出動。當我們在北京的路上,我看到一輛救護車響著警報器試圖穿過車流。當救護車跟我們一樣速度而行人走路超過我們的時候,我對那天需要幫助的人感到無比的惋惜。在美國,當緊急車輛例如救護車和警車通過,所有車流必須停下(或至少慢下來)。

  在美國的餐館里點菜的時候,你一般會以謝謝結(jié)束服務生的服務,然后他們會以微笑和一句“沒問題”或者“你點的餐幾分鐘內(nèi)就會準備好”作為回應。

  在中國,我發(fā)現(xiàn)事情截然不同。我好幾次被嚇怕,因為點菜的人總是用粗魯甚至侮辱的態(tài)度對待餐館里的服務員。在美國,你嘗試用最善意的方式說話,這樣沒人受傷。在中國,如果服務生往我們吃的菜里吐痰我不會驚訝。

  同時,他們也并不快樂。在中國的頭兩頓飯,我很驚訝地問母親為什么服務生看上去并不高興,(在美國他們被訓練成高興的樣子)母親告訴我他們沒有動力,因為他們沒小費。

  當我跟表哥和他的朋友吃飯的時候,每個人都對我老說“謝謝”感到非常驚訝。我想這就是在美國長大帶來的習慣。但是每個人都喜歡得到感謝,所以我們也許應該在每天的生活中多用“謝謝”,這樣的話每個人每天都會好過一點。

  總體來說,對比美國和中國這件事本身就不太靠譜。

  中國有比美國長數(shù)千年的歷史,美國只是一個新生兒。中國的人口遠比美國多,同時中國政府的法律和法規(guī)也很不同。

  文化和人民也不一樣。你不能把這些變數(shù)都囊括進來然后還能看出誰更好。

  盡管如此,有一件事我們可以確定,那就是我們作為人類,雖然價值觀不同,但我們都渴求一樣東西:幸福。

  雖然這只是一個外人對中國的看法,但你或許會對這個話題有不同的意見,我認為這完全沒問題。嘗試從別人的觀點看問題只能有益于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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