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廣久:很傻很暴力

2008-05-10 11:15:55      s1985

    背景回放“傻子瓜子”的創(chuàng)始人年廣久出生于1937年,小時候就失去了父親,一家人在安徽蕪湖靠乞討、擺小攤糊口。因此,他早早地就學會了街頭叫賣。

    新中國成立后,年廣久還是在街頭擺小攤。政治運動接二連三,1963年年廣久因投機倒把罪被判處有期徒刑一年,出獄后為了維持生活,他炒起了瓜子。

    當中共十一屆三中全會即將召開之時,年廣久炒瓜子的小作坊已經(jīng)發(fā)展成100多人的“大工廠”,紅極一時。1983年底,有人把年廣久雇工的問題反映到上面,于是,年廣久是資本家復辟,是剝削的說法開始傳播起來。安徽省委派專人到蕪湖調查年廣久,并寫了一個報告上報中央,驚動了鄧小平。1984年10月22日,鄧小平講:“我的意思是放兩年再看,讓‘傻子瓜子’經(jīng)營一段,怕什么?傷害了社會主義了嗎?”

    1986年春節(jié)前,“傻子瓜子”在全國率先搞起有獎銷售,并以一輛上海牌轎車作為頭等獎,只三個月就實現(xiàn)利潤100萬元。但好景不長,中央下文停止一切有獎銷售活動,讓年廣久的銷售計劃大亂,公司幾乎虧得血本無歸。

    1987年底,蕪湖市對年廣久經(jīng)濟問題立案偵查。令年廣久沒有想到的是,鄧小平又一次保護了他,“農(nóng)村改革初期,安徽出了個‘傻子瓜子’問題,當時許多人不舒服,說他賺了100萬元,主張動他,我說不能動,一動人們就說政策變了,得不償失。”鄧小平南巡講話中又一次提到了“傻子瓜子”,讓年廣久起死回生。

    2000年8月,年廣久將“傻子瓜子”的商標賣給了長子和次子。

       改革開放三十年,在特定的時期和歷史背景下,成就了很多企業(yè)和人物。三十年過去了,像年廣久這樣具有改革符號的人,如今在做什么?“傻子瓜子”現(xiàn)在還好嗎

    如果沒有外出,年廣久每天早晨8點起床,然后到樓下的店面等待員工上班。這并非是他學習了日本企業(yè)的管理模式,老板在員工上班之前,站在工廠門口給員工鞠躬,道聲“您辛苦了!”這僅是年廣久多年養(yǎng)成的習慣,因為他的店里沒有打卡機,他每天都會在員工早上上班和下午3點交接班的時候,到店里監(jiān)督一下上工情況。

    都說“七十而從心所欲不逾矩”,但是,年廣久這個“老傻子”似乎是個例外。[next]

    兒子成了老子的“領導”

    在安徽蕪湖的一條步行街上,有四家“傻子”瓜子專賣店,這是年廣久和他的兒子們開的。雖說是一家人,但每家店鋪都是獨立門面,互不干涉

    2008年4月,《新財經(jīng)》記者乘火車經(jīng)過近十六個小時的顛簸,來到安徽蕪湖。

    凌晨5點,出租車司機將記者一行送到位于蕪湖步行街的傻子瓜子店。透著黎明的熹微,看出這是一幢白色的三層小樓。由于年久失修,已經(jīng)顯得有些破舊,與周圍現(xiàn)代化的商廈和街市顯得有些格格不入。

    早上7點50分,記者電話連線年廣久,對面的聲音有些含混不清,像是剛起床的樣子。采訪時間初步約在上午10點,地點就在傻子瓜子的門店里。

    采訪前,我們在那條步行街上轉了轉。聽酒店的服務員說,這個方圓一公里的步行街有四家傻子瓜子店。果然,距離記者看到的第一家門店幾百米的地方,又有一家傻子瓜子店。店鋪已開張,顧客不少,四個店員顯得有些忙碌??吹接浾吲恼?,店員立即阻攔,表示此處不讓拍照。

    記者上前說明,希望征得同意再拍照。其中一名店員提高聲調說,“你們是來采訪‘老傻子’的吧?這是他二兒子的店。”言語和表情似乎告訴記者,這里不歡迎我們。

    此時記者才留意,這個門店的牌匾與記者初次見到的門店牌匾不同。此店門前掛著“中國傻子瓜子專賣總部”的牌匾,而那幢三層白色小樓門前卻掛著“蕪湖市傻子瓜子技術有限責任公司”的牌匾。如此看來,老子的店面成了地方級,兒子倒成了中國總部了。

    后來記者得知,步行街上的三家傻子瓜子店都是年廣久兒子的。只有那幢三層小樓的門店是年廣久的,也是他在蕪湖唯一的門店。

    9點多,記者一行返回年廣久門的店里。仔細觀察,裝飾風格的確與兒子的店面風格不同。不大的店面正中懸掛著一張年廣九張開雙臂的大幅彩照,旁邊是年廣久與現(xiàn)任妻子陳慧芳的合影。

    店里有兩名店員,由于無人來買瓜子,看上去相對清閑。

    記者正要向店員問詢一些事宜,柜臺深處走出一位老者,身著藏青中山裝,背頭油光锃亮,表情嚴肅,看到記者并不說話。仔細一看,他就是年廣久,比網(wǎng)上看到的照片蒼老很多。記者主動上前,與他換了名片。年廣久用眼角瞟了一下記者名片后說,“跟我來!”面部沒有任何表情。[next]

    “我要那么豪華的辦公室干嗎”

    在年廣久的辦公室里,沒有辦公桌,也沒有書柜。只有兩張麻將桌和十幾把破舊的凳子。很難想象,在二十多年前就賺了100萬元的年廣久,如今仍堅守著節(jié)儉的習慣

    走出門店左拐,直上二層。這是一個上下拉動的鐵門,如果不留意,誰也看不出這里還有一個入口,直接通向年廣久的辦公室和臥室。

    狹窄的樓梯兩邊擺滿了裝瓜子和干果的盒子,加之樓梯的坡度較陡,記者背著大包走起來非常吃力。到了二層大廳,凌亂擺放的盒子,讓人感覺這個至少40平方米的地方顯得并不寬敞。過道的衣繩上晾著一套藏藍色中山裝和一件洗得發(fā)黃的秋衣。

    年廣久徑直走到一扇門前,推門而入。記者注意到,在這扇白門上布滿了油污,門把手處方方正正地寫著兩個大小不一的“推”字。

    記者曾采訪過很多企業(yè)家,觀瞻過各類豪華、典雅、現(xiàn)代、古樸等風格不同的辦公室,此刻,年廣久的辦公室應該是最讓記者難忘的。辦公室沒有辦公桌,也沒有書柜。只有兩張麻將桌,上面蓋著土紅色的塑料布。十幾把小圓凳子無一完好,由于表面開裂被裹了一層又一層透明膠條。唯一的一張桌子上面堆滿了茶葉盒和煙灰缸。

    看到記者詫異的目光,年廣久毫不避諱地說,“我喜歡打麻將。”每天晚飯后,年廣久的辦公室就聚滿了打麻將的人,他們都在當?shù)刈龉献由狻?/p>

    “很多人來了都說,你的辦公室怎么這么破舊?。课乙敲春玫霓k公室干嗎?”年廣久目光直視記者,嗓門之大,底氣之足,讓不知道情況的人以為他在吵架,“這就是我的辦公室,怎么了?別人的辦公室豪華,可是他們還要配備,還要有財務室,倉庫保管員,都加起來要20多人。在我這一個人就代表了,就我一個干部。”

    以年廣久的看法,有錢不能花在搞裝修、講氣派上。他覺得,他兒子們的那套管理模式根本就是浪費。很明顯,年廣久對生活質量要求不高,他對企業(yè)的管理理念依然停留在記憶里,改革對他生活和身心的影響的確太大了。

    記者留意了一下年廣久的名片。正面是他和妻子的合影照片,照片左邊寫著“年廣久董事長”,右邊則是“陳慧芳總經(jīng)理”。名片背面是《鄧小平文選》第三卷第371頁的一句話,“農(nóng)村改革初期,安徽出了個‘傻子瓜子’問題,當時許多人不舒服,說他賺了一百萬,主張動他。我說不能動,一動人們就會說政策變了,得不償失。”[next]

    “我要用專賣店包圍超市”

    年廣久做了幾十年生意,錢也賺了不少,可他的企業(yè)仍保留著典型的個體經(jīng)營模式。對于現(xiàn)代營銷方式,年廣久并不認可

    話題直入改革三十年,記者希望了解一下年廣久企業(yè)的現(xiàn)狀。但是,他避而不談,卻津津樂道地談起了其他話題。

    “前幾天,我看到四五個人打一個人,周圍沒人敢拉。后來公安局的人來了,他們也不敢阻止。最后,那個人被打傷進了醫(yī)院。由于責任一時無法搞清,這個人的醫(yī)藥費一直沒人支付。這種情況,公安局就應該出錢,你是人民公仆,遇到事情不上前阻止,出了問題就應該由公安機關賠償損失。包括老百姓打官司,相關部門不應該收錢,你是為人民服務的,收了錢就不好辦事了。”

    繼而,年廣久又侃侃而談三從四德八大綱,談三中全會,談糧食問題,談造假……唯獨不談傻子瓜子。

    記者幾次想打斷年廣久的話,均告失敗。他不允許別人插話,更不允許別人否定他。沒辦法,記者只能將話題轉至洽洽、正林等后來居上的炒貨廠家身上。畢竟,眾人皆知的還是這些新生的品牌。說到這,年廣久擊案而起,“我才是瓜子業(yè)的龍頭。如果我死了,那就沒辦法了。否則,想跟我斗,沒人干得過我。”

    年廣久并不看好洽洽、正林等瓜子廠家進超市的銷售模式,他一直以自己的專賣店方式為豪。“專賣店你懂嗎?就是游擊隊,我們采取的是專賣店包圍超市的策略。”蕪湖的超市也不少,可是,年廣久的專賣店卻只有一家,如何才能包圍?若加上他兒子的門店,“游擊隊”當然也不可小視。

    除了這種“農(nóng)村包圍城市”的策略,年廣久很看重運營資金的周轉。“商品進入超市非常麻煩,資金周轉也比較慢,我們的專賣店采取的是現(xiàn)金交易,資金當天就收回。”說到這,年廣久露出了難得的笑容。

    年廣久永遠不服輸。盡管安徽洽洽食品有限公司的“洽洽”瓜子,年銷售收入早已超過傻子瓜子。[next]

    對話老“傻子”

    《新財經(jīng)》:對于傻子瓜子的發(fā)展,地方政府有沒有支持?

    年廣久:我跟他們不來往。

    《新財經(jīng)》:當年沒有鄧小平,就沒有今天的傻子瓜子,您崇拜鄧小平嗎?

    年廣久:你錯了,我不崇拜鄧小平,崇拜別人是壞事,應該按事實說話。

    《新財經(jīng)》:我知道,附近有四家傻子瓜子門店,但是,只有一家是您的。您對傻子瓜子的發(fā)展現(xiàn)狀滿意嗎?

    年廣久:傻子瓜子沒做過廣告,現(xiàn)在不是賣得好好的?

    《新財經(jīng)》:您跟您兒子的店面離得那么近,是否產(chǎn)生競爭?

    年廣久:不會,他的品種沒有我的多。

    《新財經(jīng)》:我采訪過很多家族企業(yè),他們大都是由一人統(tǒng)領,集團運作,發(fā)展得很好。傻子瓜子都是獨立門戶,有沒有想過整合?

    年廣久:沒想過。我們這樣挺好。我是鄧小平的一面旗幟,改革的路上,該消滅的都消滅了,有人敢消滅我嗎?包括洽洽瓜子、正林瓜子、小劉瓜子,都怕我三分。你可以問問他們,我年廣久有本事,還是我兒子有本事?一定會說我有本事。沒有人能斗過我,包括我兒子。

    《新財經(jīng)》:您對自己的運營模式很自信,員工認可嗎?如何管理員工?

    年廣久:我跟工人是綁一塊的,我有他們就有,我沒有的他們也沒有,賬面公開。經(jīng)商亂是亂在家里,國家亂也是亂在家里。我每天站在門口等著員工上班,她們遲到一分鐘就罰款一塊錢,遲到三分鐘就罰十塊錢。工作時間不許吃零食,否則下崗;上班時間不許看報紙,否則下崗。不過,她們可以品嘗瓜子,新來的貨一定要嘗嘗,味道不好,一定不能上柜。上柜了,我嘗到了,就要罰款。反之,如果誰嘗出上柜后味道不好的瓜子,就有獎。有人叫我地主,地主就地主。我招聘的都是下崗工人,最長的已經(jīng)在這干了十幾年。

    《新財經(jīng)》:您現(xiàn)在掙的錢都是自己打理嗎?有什么其他投資嗎?

    年廣久:(沉默許久)我投資什么都賺錢。我就做瓜子,瓜子壞不掉,霉不掉。

    《新財經(jīng)》:也就是說,除了經(jīng)營瓜子,您沒有別的投資途徑?

    年廣久:我有錢,但就是不愿意存銀行。

    《新財經(jīng)》:您的錢不存銀行?

    年廣久:我的錢是存在銀行里,但我不看重銀行利息。我只是讓銀行保護我的錢,我不惦記那點利息,都存活期。

    《新財經(jīng)》:是否有人說過您的很多觀點有悖常理?

    年廣久:我看報紙跟你們不同,都是倒著看,字朝下看。倒著看會更清楚,正面看要想事情的反面,倒著看要想事情的正面,變化無窮。一個人的本事再大,架不住天。但是,人只要活著就要跟天爭,跟地搶,搞好社會主義。

    《新財經(jīng)》:您現(xiàn)在跟兒子們的關系如何?

    年廣久:干嗎談這個?不談這個。

    《新財經(jīng)》:您之前的幾次失敗婚姻跟生意有關系嗎?

    年廣久:掙了錢之后她們都想分錢。所以,我就“咔嚓”(用手做出斬斷狀),沒有感情。

    《新財經(jīng)》:您現(xiàn)任妻子和最小的兒子呢?怎么也不在自己身邊?

    年廣久:我讓她出去鍛煉一下,這么大的產(chǎn)業(yè),不光要懂得守業(yè),更要知道運營。兒子跟著她一起生活。

    《新財經(jīng)》:您對現(xiàn)狀滿意嗎?

    年廣久:滿意。[next]

    記者手記

    年廣久是中國改革開放三十年的經(jīng)歷者和見證者。在當?shù)?,年廣久是一個炒瓜子炒出名堂、換媳婦也換出名的頗受爭議的人。

    年廣久73歲了。這輩子,他經(jīng)歷不少,福也享過,罪也受過,也進過監(jiān)獄;他發(fā)過家,創(chuàng)過業(yè),名下一度有很多企業(yè)。但是,最終能署自己名字的企業(yè)寥寥無幾。兒子年金寶和年強一口氣申請注冊了27個商標為己所用。“傻子”又生一大幫“小傻子”,應運而生了家族內戰(zhàn)。他先后娶了四個妻子,如今卻沒有一個在自己身邊。

    “枕著成績過日子”,這是記者剛到蕪湖時,出租車司機對年廣久的評價。不過,當我們更多地接觸年廣久之后,感覺他缺乏現(xiàn)代企業(yè)的管理理念、缺少面對競爭的憂患意識,唯獨擁有太多的斗志。擁有斗志不是壞事,正是這種斗志才讓年廣久在當年敢于踏進政策管制的雷區(qū),創(chuàng)下家業(yè),才讓他從當年走到今天。但是,在三十年后的今天,市場環(huán)境已經(jīng)發(fā)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光有“斗志”已經(jīng)無法在市場開放條件下取得新的成功了。

    當然,很多事情并不能單純地怪罪在年廣久身上。改革開放成就了年廣久,也同樣讓他背負了太多包袱。當我們不用歷史的眼光去審視年廣久的時候,他就是一個擁有年輕心態(tài)的老人。他會把自己打理得精神抖擻,頭發(fā)锃亮,腰板倍兒直。只是,你依稀看到頭發(fā)觸及的衣領處油漬斑斑,袖口處露出的灰色毛衣已經(jīng)脫了線。他會在遇到比自己年小的熟人時,關注對方外衣里藍底白花的襯衫,并且問其從哪兒買的。

    年廣久老了,這儼然是年廣久不想承認的事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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